追思文集/ 走不完的老路 —稚子情、赤子心

走不完的老路 —稚子情、赤子心

六二級 周天賜 叩拜

  民國五十八年大學聯考,我以第四志願考上台灣師大教育心理系第二屆;大一下學期結束前準備轉到教育系,被盧老師勸說沒有將轉系申請表送出,也因此跟系上好幾位老師結了深厚的師生緣。直接受教於路老師的有大二上學期的教育心理學、大三上下學期的心理與教育測驗、大四上學期的 心理與教育測驗實務等三 科四學期,印象最深刻的是路老師稚子般天真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風;我自己當老師後雖然無法像路老師笑得那麼可愛,但一直常面帶笑容對學生。

  上路老師的課約聽懂六七成他的話,但是私下閒談請益一點困難也沒有,不知為什麼如此。路老師一上課打開咖啡色皮包拿出成疊的筆記卡片,就開始奮力不懈地一面講課一面寫黑板,分兩半寫由上而下再由左而右,抄滿了擦掉再繼續寫,直到下課鐘響為止;我聽不清楚又不嫻於抄筆記,常是抄得掛三漏四,最後要考試了趕緊向學姊借筆記去影印,當時影印機剛出來單價還蠻貴的。雖然如此,同學都很喜歡上路老師的課,這是一種享受,尤其是中間下課的閒談請益。

  「老路今天西裝褲裡穿睡褲,‥‥」「你怎麼知道?」「他忙於講課寫黑板,西裝褲略鬆下就露出睡褲,他發現就趕緊用雙肘把西裝褲撐上,再繼續講課抄黑板‥‥」,這是有次班上女同學下課後的對話趣談,他常常一堂課下來褲邊都沾了粉筆灰。路老師上課就是如此的投入認真,如此全神貫注地傳道、授業、解惑,做學生的怎能不心領神會其精髓而共鳴?!

  路老師是位性情中人,有菩薩低眉的慈悲,也有金剛怒目的威嚴,不掩飾地流露其真實的感情;平時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但也疾惡如仇、是非分明,有次上課看他評論某人亂編測驗時言語急迫、神色嚴厲。

  大二時我負責主編〈心原〉系刊的創刊,那時路老師是系刊指導老師兼代理系主任關心系刊的審稿編輯,增加我個人接近親炙路老師教誨的機會。有一兩次晚上我到路老師府上,他不厭其煩地指導說明每篇文章的優劣得失,例如:「愛」是很複雜的,在心理學裡探討不易,要小心闡述。系刊外的閒談請益,深深感受路老師對時政的關心與卓見,例如:「抗戰前剛實施高中軍訓時,在南開中學很多同學反對不去上,我一個人毅然去操場上課,慢慢地也有同學跟來上課,‥‥」、「辦教育要學習張伯苓創辦南開的精神,尤其你們本地人要多為台灣這塊土地做扎根的工作,‥‥,自己創辦學校較能照自己的理想,‥‥」、『怎麼可以喊「總統萬歲」呢?你不覺得「總統」和「萬歲」是矛盾的?萬一有天他不在了,‥‥』、「退出聯合國後,以後麻煩就多了,‥‥」等。

  受路老師「自己創辦學校較能照自己的理想」的感召,在學校我就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邀同學將來有機會要辦一所中學,校名就叫「君約中學」,校門口那條路叫「老路」。如今年已過半百鬢髮斑白,仍然一事無成;雖悠悠已三十餘年,往事仍歷歷在眼前,不勝感喟。

  大四上在教心系館一樓修「 心理與教育測驗實務 」課,有次中間下課,路老師在門口抽雪茄,兩三同學和路老師談天請益,我問路老師說:「教心系讀四年快畢業了,有什麼可以捕捉得住的?」,路老師笑笑的說:「把基本名詞搞懂就可以了,‥‥‥」,我當時聽得藐藐不以為意。等到幾年後,我在忙於寫碩士論文時,驀然想起路老師的話深自慚愧:初學者固然要把基本名詞搞懂,做研究寫論文豈不也在基本名詞中打滾?!

  在陽明山嶺頭歡送六一級畢業晚會上,我扮演路老師,借了路老師鼓鼓的咖啡色皮包當道具,模仿路老師一面講課一面寫黑板,偶而用雙肘撐一撐褲子,還說:「將來那個小子娶到我女兒,我就將這整個皮包傳給他,‥‥」;台上的耍寶,逗得台下全體師生哄堂大笑,尤其路老師笑得掩口也合不攏嘴 。 六二級我班畢業時,路老師送每位同學一箱行為科學社的團體測驗當「嫁妝」。六十五年夏天我剛退伍不久,家母逝世,需在百日內完婚;我匆忙地拿喜帖請他當證婚人,路老師一口就答應,條件是不能要他上台講話。七十一年我剛進入國北師服務,有次路老師來指導測驗編製;在我送路老師的路上, 他說:「能進來這裡服務不容易,要好好表現。」就像老爸對將出遠門子女的殷切叮嚀。

  記得在系友為路老師八十大壽聚餐會後,歡送路老師賢伉儷離席時,我脫口說:「如果能重新再讀大學,我還是會選教心系,希望能再當老師的學生。」

  《維摩詰經菩薩品》中,維摩詰居士云:「無盡燈者,譬如一燈燃百千燈,冥者皆明,明終不盡。」從事教育創造希望,路老師如明燈,一燈燃百千燈,百千燈燃千萬燈,但願「燈燈相傳,心心相印」。追隨路老師的腳步,是我走不完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