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路老師有約

曾志朗　

　　民國五十七年，政大教育系受亞洲學會之託，辦理心理輔導人員的專業培訓班，當時的班主任是程法泌教授，而授課的教師群中有師大宗亮東等全台灣最好的測驗專家。我那時候服完預備軍官役，退伍在家，正在煩惱要不要到研究所報到，或者乾脆去當個地方的新聞記者。猶豫不決時，就回政大母系去拜訪系裡的老師，程老師說：「你既然那麼喜歡心理學，那麼為什麼不來上輔導培訓班，學會如何測量人的心理特質呢？」所以，那年暑假，在炎熱的夏天裡，我坐在當時沒有冷氣，沒有電風扇的教室，認真聆聽了好多位測驗界最好的老師的現身說課。兩個月後，我拿到了一張由亞洲學會頒發的輔導人員證書，感到自己真的走進了心理學的世界。

　　但那個暑假，最令我難忘的一件事，就是由於一個偶然的機緣，我見到了路老師，改變了我的一生，他的一席談話讓我決心走完心理學的研究生涯。

　　那是在暑假培訓班接近尾聲時所發生的事。記得有一天下午，雨下得不小，天氣悶濕得令人昏昏欲睡，程法泌老師走進教室，用厚厚的眼鏡把趴在桌上的同學先掃視一番，就發給同學們每人一份有關檢測空間能力的測驗小冊。是程老師與路老師一起在發展的一套有關空間能力檢測的修訂本，同學們聽說要「考試」，全都嚇醒了。後來知道不是隨堂考試，而是做新修正測驗的嘗試者，大家都放下了心。但一會又被告知，這測驗也是智力測驗的一種，大家反而更緊張了，生怕一不小心，變成IQ零蛋的人。

　　程老師當團體測驗的主考官，當然經驗豐富，從頭到尾，氣定神閑，指揮全班同學依序作答，一絲不苟。同學們拼命做答，有圖形比對，有尋找標的圖，又要憑空想像平面圖在幾經摺疊之後的立體圖形，題目相當多，也相當不容易。但我那天也不知怎麼回事，拿起測驗本，瞄一眼就寫答案，好像不太難，一路飛快的做下去。程老師以為我沒用心做，是在敷衍了事，就瞪了我好幾眼，還走過來站在我旁邊看我作答。看我做了幾題之後，就走回講堂上。我很快就交卷了，想走出教室，程老師叫我等一下，他很快對了答案，我竟然答對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程老師好像很驚訝，但他也知道我一向在統計與測量相關的專業科目上成績很好，因此，他抬起頭，約我第二天到台灣師大路君約教授的系辦公室去會面。

　　我第二天依約前往，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心儀已久的路老師。他操著一口鄉音要我坐下來，拿出一本測驗卷要我開始作答，原來是要我重複再做一次空間能力的測驗，當然他用的測驗是另一組類似的題目。我雖然很不自在，但還是一題一題很快做完，全身都是汗。路老師很客氣要我去洗把臉，讓身體涼一涼。我回來的時候，路老師已經改完我的卷子，看他很滿意的樣子，我放心不少。路老師很和藹，以可親的聲調對我說：「不要去做新聞記者，應該去讀研究所，念科學的心理學，你很有天份，不要放棄。」從路老師堅定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份期待。我真的就沒有回家鄉去當家鄉記者，從此全神投入心理學的實驗研究。數十年如一日，那一日就在台灣師大，就在與路老師有約的那個辦公室，我為自己的一生定了方向。

　　路老師走了，但我忘不了那一雙對我有所期待的眼神！

前教育部部長
中央研究院副院長
曾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