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路老師的因緣際會
吳靜吉
幾年前的一個深夜，我坐在誠品敦南店2樓的咖啡座，一邊隨手翻著剛買來的書和雜誌，一邊看著書店裏來來往往的人流。書店裏的顧客大都是年輕人，心裏正猜測著這些會在周六深夜一點多的時間光顧書店的年輕人是真的喜愛閱讀的人呢？還是來這裏以書會友？還是來這裏消解寂寞。想到這裏，不禁有點坐立不安，想想自己這個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到底在這裏幹什麼，猛一抬頭，就看到了路君約老師、師母和他們的女兒路平三人牽著手親密地走過來，和往常一樣，路老師那親切的笑容和讚許的眼神，讓我剎那間自在起來，因為九十歲的路老師不也是在深夜來逛書店嗎。
路老師的愛情、親情、友情和師生情，情情真切，尤其他對學生和晚輩的啟發與鼓勵，常令我這個也在從事教育工作的人覺得自己做的很不夠，在每一次的測驗年會或其他相關的學術活動中，他那些已獨當一面且赫赫有名的學生們，都會主動地邀請路老師與會，並且在會場中頻頻展現對路老師的濡慕之情與撒嬌動作，這樣理想的師生關係，恐怕連歐美的教育心理學家都不容易理解。
路平幾次提到，她很欣賞路老師與我的投緣和對話模式。我的年紀都已六十好幾了，和路老師見面時，他都會真正用力的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有一次我打趣地對路老師說「原來你是出身貴族家庭，手才會這麼細緻」，他聽了只是開懷大笑，這就是路老師。每次見面，他總是用讚賞與鼓勵的肢體語言，讓我覺得親切無比，這樣對我的關愛，驗證了Albert Bandura所謂的『人生的因緣際會』之概念。
1964年的春天，我到明尼蘇達大學讀書，路老師當時即將完成他為期一年的傅爾布萊特獎助在心理系從事MMPI的研究工作，而我在許多年後卻也在傅爾布萊特基金會工作，這樣難得的因緣際會讓我倍覺親切。
在明尼蘇達大學時，他常常對另一位徐姓同學和我說「我今天蒸了一籠饅頭，你們一定要來吃」，天哪，那時的明城哪裏可以買得到饅頭啊，我們當然是興高采烈地與路老師一起散步走回他的住處享受饅頭了。為了報答路老師的饅頭之情，我們兩人輪流說笑話給他聽，徐同學很能說笑話，而我只好說說在課堂中或留學生活上發生在我周邊的故事，他總是興趣盎然，時時開懷大笑，有一次我都忘了說了什麼笑話，路老師笑得太厲害，把口中的假牙笑掉了，我們三人只好一面笑一面蹲在草地上幫著找假牙，那時，我對路老師說「今天我終於了解什麼是笑掉大牙了」，他對我「童」言無忌的接納，頓然使我對學術的權威不再害怕。
他非常關心我的學業，知道我擔心自己測量與統計的筆試考得不好，而結果公布出來的成績遠超過自己的期望，原來教這門課的教授並不只是看數字是否正確，而是非常重視對解題的思考歷程，我有點『落水狗上岸──抖起來』的得意，說「測量與統計並不難嘛」，路老師很嚴肅地對我說「測量與統計是一門深奧的學問，你現在考的只是最初步的而已，對你而言，這次的考試是容易做答，並不代表測量與統計這門學問簡單」。這是他和我相識以來說話最多而且唯一嚴肅的一次，我雖不能像路老師般展現自信謙虛的態度，但也了解到說話邏輯的重要性與深奧測量統計學問不是我能專攻的；然後他嘉許教我們測量與統計的教授之重視思考歷程的教學與評量方式。我想路老師之所以廣受學生敬愛，也許他的重視思考學習歷程的教學方法也是原因之一，這或許也是他到了八十八歲高齡仍然繼續發表學術論文的終身學習態度吧。
學術交流基金會執行長
